科学是历史范畴(原文发表于《创新》2016,6.此处有修改)吕乃基
摘要:科学是历史范畴,其内涵与外延随历史进程而发生变化。可以从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以及历史观三方面考察科学的内涵,并由此推知其外延的变化。揭示科学是历史范畴,有助于辨别形形色色的科学真伪之争,有助于理解和把握科学在社会中的地位及其演变。
相对而言,科学发展的第二阶段始于希腊的自然哲学和希腊化时期,第二阶段中三个环节间的两次科学革命,这些转折都较为清晰;科学发展的第三阶段则可以认为由第二阶段的第三个环节悄然转化而来。当然,在漫长的岁月中,以往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变化看起来只是一个点,此刻,科学发展的第三阶段看似没有转折,放到未来历史的长河中也可能只是一个点。
第三阶段的根本特点是混沌与融合。混沌,知识的确定性、普遍性和必然性淡化;融合,科学活动与人类的其他活动,与宗教、艺术相融合,科学与技术融合,知行合一。
在沿第二条道路推进之时,第二阶段科学的主旨,“有序” “分化”受到越来越大的挑战。
其一,生命科学领域的“可重复”难以实现,实验对象与条件难以精确复制,生命所涉及的领域之庞杂难以想象,不仅是传统的物理和化学,而且涉及地质学、生态学、天文学,甚至考古学。生命科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越来越模糊。至于脑科学和意识运动,至今没有清晰的头绪。
“第二条道路”上的更大挑战在于,由“第一条道路”的收敛转为发散,回到个性、特殊性,以及特定的语境之中。早在第二阶段的中后期,庞加勒在19世纪末发现了非线性现象。由非平衡热力学提出的耗散结构理论,由“随机涨落”和分岔图等建构一种“新的世界观”。非对称创造世界。分形理论认为,数千年来被树为科学之典范的欧氏几何是“呆滞”的,协同学和突变论研究不可预测之“涌现”,混沌现象的覆盖面越来越广泛。
其二,物理学在沿第一条道路继续深入的过程中,同样日益为不确定所扰。这种状况始于第二阶段后期海森堡的工作,威尔逊云雾室的实验能否重复,以及今日正在纠缠着物理学家的量子纠缠,以及显得玄而又玄的弦理论。
科学两千年来的本体论地基正在动摇。有序,确定,必然,普遍等概念,被一连串的否定性概念取而代之:非有序、非线性、不确定、偶然、地方性、非平衡、对称性破缺……。
所有这些都与特定的语境——初始条件和边界条件不可分割,与特定的主体不可分割,这就是“嵌入”。科学不再提供普遍和必然的知识,各种“嵌入”的“地方性科学”涌现。科学原理和科学活动将在一定程度上失去默顿规范所强调的普遍性,科学内部的分支互相渗透,外部的界线变得模糊。
生命科学、生态学和环境科学、脑科学等等,无不与相应的技术捆绑在一起;从埃舍尔的画,可以看到科学与艺术相通,而当科学登上量子纠缠之峰顶时,发现佛教已恭候多时。
科学的第三阶段正在否定自古希腊以来第二阶段以有序和分化为标志的科学,奔向原始时期的混沌。第三阶段科学主张的混沌与原始的混沌有两点区别,其一,原始的混沌同时是混乱,各部落之间不可通约;后现代的混沌在建立在有序和规律的基础之上,拥有共同的平台,因而在个性之间可以交流和兼容。其二,原始的混沌嵌入于特定的自然环境之中,后现代科学所嵌入的语境还涵盖特定社会,所以既与自然协调一致,又是一种“社会”的混沌。
对本体理解的变化必然涉及到认识论和方法论。
首先涉及到的是主客体的关系。“两条道路”不是从零开始,而是带有历史的惯性和当下的认识,这就是科研始于问题、观察负有理论。特定的主体,研究处于特殊语境下的特殊个体,必然带有价值判断。第二阶段那样基本上在思维中进行的认识过程,在第三阶段必然带有越来越多的实践因素,这就是眼下所强调的“实践转向”。波兰尼的隐性知识(tacit knowledge)说明认识过程的实践性;反过来,虚拟现实技术则让人可以在虚拟的实践中认识,“虚拟吃一堑,现实长一智”。科学的第三阶段渐次模糊认识与实践的界线。
第二阶段的科学方法,如归纳演绎、分析综合等难以适用于复杂和不确定的对象,以至“怎么都行”。需要发展直觉能力和“悟性”,以远古那样的“全身心”去感悟。严密的逻辑思维正在松弛,隐喻正成为交往中不可或缺的途径。
在历史观方面,研究团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彼此爱好和价值观有相互影响,而且还会有社会的烙印。即使在实验室里,人员之间,乃至实验室的氛围都会影响到实验结果及对此的理解,所有的“行动者”之间形成“网络”,知识就是这样“建构”起来。
以第二阶段,特别是其中第二环节的科学活动为模版的默顿规范,在第三个阶段受到挑战。首当其冲的是普遍性和公有性。既然是“地方性知识”,如何要求“普遍”,怎样“公有”?如果各有各的知识,彼此间又如何“竞争”?在生命科学领域,关于DNA的知识既关系到隐私,也涉及知识产权。如果实验结果不能重复,诚实性规范就得不到保障。至于“合理的怀疑性”,如果大家的研究领域各异,研究方法和途径各有千秋,各个学术共同体有自己的特定语境,又凭什么去怀疑?再说,在所“建构”的知识中,意会知识的成分越来越多,还有众多隐喻,如何去怀疑“意会知识”?
然而,科学并非走向相对主义。其一,第三阶段的科学是以马克思“两条道路”转折点“最贴近的规定”为共同的出发点,只是在第二条道路上与特殊的对象、主体和语境相结合。其二,虽然可重复性下降,但各地的“地方性科学”终究要彼此协调而形成一幅大的拼图。由一处到另一处,可以有平滑的过渡。在地方性知识之间可以互相支撑,彼此兼容,这就是“他律”的含义。虽然实验难以重复,但诚实性规范不可或缺。维特根斯坦的“游戏规则”固然会有差异,但终究归在同一种游戏的名下。
随着从小科学到大科学的潮流在科学发展的第三阶段愈演愈烈,科学越来越深地融入到社会之中,与技术、伦理、终极关怀,与艺术、宗教等人类的其他活动相融合。
什么是第三阶段科学活动的规范[1]?宽容、理解与协作,这是在普遍性和公有性基础上对个体、复杂性、地方性等的认可;创新,创新是对默顿规范合理的怀疑性的拓展;以及自律和他律,这是对诚实性规范的延伸。宽容、理解与协作,创新,以及自律和他律,既是第三阶段科学活动的规范,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宗教、艺术等人类其他活动的规范,共同通往人的内心世界。
科学如一团星云,早期由杂乱无章收缩,中期稳定界限分明,后期膨胀。其内部变得松散而变动不居,其边界日益模糊。
时至21世纪,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所谓科学,实际上只是第二阶段第二环节的科学。其内涵是铁的事实和普遍必然的规律,严格的方法,以及默顿规范,从而把千差万别和瞬息万变的现象提炼、抽象、收敛到“最贴近的规定”(马克思);其外延明晰,界限分明。
回过头来看,中医是不是科学,韩春雨实验是否可以严格重复,或许可以有新的理解。
科学是历史范畴,从原始时期的混沌与混乱,经自古希腊到20世纪中叶的有序与分化,至今日之混沌与融合。